因为永贞革新运动的失败,唐顺宗永贞元年(公元805年)柳宗元贬官永州司马,对于少年得志的他来讲,最致命的打击不是身处蛮荒,而是朝廷规定他终身不得量移,就是只能终老于此。
在这沉重的打击面前,柳宗元淤积在心中的愤懑之情无从发泄,只好寄情永州的山山水水,以超脱于尘世来自我麻醉和解脱。
在永州贬所五年后(公元810年),柳宗元在永州城郊萧水支流的冉溪上结庐筑屋,并将其更名为愚溪,且在此一住就是五年,今天要分享的这首《溪居》就是作于此时。
愚溪“轻盈秀澈”却因为地处冷寂的荒野而少人光顾,自己年轻有为却被朝廷弃置蛮荒,愚溪的凄清,也是作者的落寞。
“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。”,故作旷达,看似闲适,其实却是诗人内心无边的孤独和和寂寥,柳宗元的这首《溪居》,读来令人为之心动。
久为簪组累,幸此南夷谪。
闲依农圃邻,偶似山林客。
晓耕翻露草,夜榜响溪石。
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。
——唐 柳宗元《溪居》
简译:
长久地被官职束缚不得自由,今日有幸被贬谪到了这边远的永州一带,从而让自己过上了闲适的生活。
公事闲暇之余,就和种菜的老农为邻,有时候看上去还真像是隐居山林的人。
起早耕田,翻锄带着露水的野草,夜里行船,伴着水激溪石的声响归去。
有时候整日独来独往,碰不到一个行人,于是就放声高歌,声音久久地回荡在辽阔的碧空之中。
赏析:
柳宗元的这首诗写于元和五年(公元810年),是其愚溪诸咏中的一首,这首诗从字面上看,是写溪居生活的悠闲惬意,而究其内里,却隐含着作者内心深处无边的孤独寂寞之感,和满腹的忧愤之情。
“久为簪组累,幸此南夷谪。”,无辜遭贬,又是从身居高位的朝堂,被近乎流放般地谪到了这荒凉边远的蛮荒之地,悲伤失意还来不及呢,又怎么能说“有幸”呢?
哀大莫于心死。只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愤懑,太多难以言说的痛楚,就如辛弃疾“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”一般,愁情积蓄得太多了,就无从说起。
所以,诗人唯有把自己的“不幸”强行地说成“有幸”,才能足够地把对朝中权贵的不满,和自己的激愤,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。
表面看似的悠闲豁达,实则是其内心无尽的悲凉和无助,因为事情至此,幸与不幸,又能如何呢?身处江湖之远,这又和软禁有什么区别呢?
“闲依农圃邻,偶似山林客。晓耕翻露草,夜榜响溪石。”,诗中间的这四句描写惬意的田园生活,着意表达贬谪之地生活的“闲适”之情。
闲来无事时,就与种菜的老农闲聊一会,有时也会起早蹚着露水去田里锄草,晚上撑着小船沿着溪流前行,看看自己,还真像一个隐居山林的人。
“闲依”是极力表现自己的闲散状态,“偶似”是故作旷达之语,其实,这都是作者的无奈之语,怀才不遇,壮志难酬,空有满腹经纶,却没有施展的舞台。
所以,在这个不能施展抱负的贬所,唯有自我开脱,强行欢愉,故作闲适,假装欢喜,暂时麻痹自己,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。
“来往不逢人,长歌楚天碧。”,有时候诗人整日独来独往,途中遇不到一个人,每到这时,他就放声高歌,这声音久久地萦绕在辽阔的碧空中。
这样的生活,看似无拘无束,自由自在,可是,不如此,又怎能排遣诗人内心的孤独寂寞呢?因为,无人问津时,唯有自娱自乐,强做闲适。
愁极无人可语。这里,没有刘禹锡《陋室铭》里的“往来无白丁,谈笑有鸿儒”,即便是“调素琴,阅金经”又有谁肯倾听呢。
柳宗元的孤独在于没有高山流水的倾听者,没有相谈甚欢的知交故友,所以,他只有“长歌楚天碧”,一如岳飞的“知音少,弦断有谁听?”
这是一首耐人寻味的小诗,语言清丽,行文简练,含蓄蕴藉,意在言外,看似轻快的笔触却写尽了其内心深处不尽的凄楚和孤寂,恰如沈德潜对其评价的那样:“不怨而怨,怨而不怨,行间言外,时或遇之。”
写在后面:
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
由朝堂上大有作为的青年才俊,到江湖之远的边城地方小官,这天上地下的人生反差,于春风得意的柳宗元来讲,是何其的讽刺,又是多么的无奈。
所以,孤独失意会有,苍凉寂寞也会有,而这一切,无人可语,亦无人能懂,如《小石潭记》中的“皆若空游无所依”的鱼儿,如《江雪》中“独钓寒江雪”的渔翁。
所以,他把自己的满腹心事都托付于诗词歌赋之中,而今天分享的这首《溪居》,也是写尽了自己无边的寂寥和孤独。
人群中的孤寂,热闹中的冷清,全都流露在一字一句中,在那看似清丽的文字下,却掩藏着其内心无尽的孤单寂寞冷,真是言已尽,意未犹,读来令人心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