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达茂情缘丨周幼安:雨是昨夜事(节选)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13 09:38:00 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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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全面贯彻落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主线,深入挖掘展示达茂北疆文化丰富内涵,达茂旗委宣传部、统战部、文联、政协提案文史委联合启动“我的达茂情缘”全国征文,征稿启事在“英雄达茂”微信公众平台发布以来,得到了全国各地作家和文学爱好者的积极响应。短短十余天的时间,我们就收到上百篇稿件,作者遍布内蒙古、山东、广东、江苏、湖北、甘肃、山西等全国各地。在正式入选名单公布之前,我们精选部分优秀来稿,在“英雄达茂”微信公众平台进行集中展播,敬请关注转发。





作者简介:周幼安,满族,1997年生于辽宁锦州,同济大学艺术学硕士,现居上海。有诗歌及小说作品发表于《诗刊》《芙蓉》《钟山》《草堂》《西部》《江南诗》《鹿鸣》等刊物,参加第二届长三角青年诗人改稿会,参加全国首届青春诗人研修班,入选第十四届“十月诗会”。





雨是昨夜事(节选)


那是个出乎意料的早晨。


大约五点钟刚过,我从蒙古包里醒来,四面环绕的围毡正像胶囊外皮那样包裹住我,在恍惚中产生器官般轻柔的律动,我一时忘记自己究竟置身何地,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,被眼前唯一明亮的洁白轻轻咀嚼。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,抬头,看见玻璃圆顶外近在咫尺的清新天空,呈现出画廊里任何一幅好天气都该有的笔触,白云游牧,疾速投影到床头、地毯和我的脸上,形成鱼鳞斑斓,混合淡淡草籽味的提示,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草原。


来到达尔罕茂名安联合旗,原来就是昨晚的事。彼时天色渐晚,我随参加鹿鸣文学季的新锐作家们同坐大巴车,从包头市来草原采风。沿途看窗景,尚且青黄的草色在公路两旁时隐时现,延伸游曳在近似戈壁质感的低山陡坡间。天际线有黑云翻滚,酝酿着暴雨,但丝毫不影响我们对草原先一步进行艺术畅想,持续讨论着关于拍照和骑马的话题。


没人想到下雨的可能,或者说,所有人都想到了,根本不必扫兴制造谶语。大家是神经细敏的写作者,也是来自天南地北的旅客,基本只在宣传画册和纪录片里见过草原,所以我们都格外珍视这次信马由缰的机会,想象自己是匹或黢黑或枣红的骏马,奔驰在寻找丰美水草的路上。几篇诗文是我们倾囊的全部回报,相比自然地貌流畅的生成,语言是极度贫瘠的、干燥的,然而,积雨云似乎对我们的探访有更汹涌的表达欲望,伴随大巴车的停泊,一阵迅猛且强力的雨意率先抵达诗画草原营地,在大片惊呼声中,与我们真切相认,再也无法抑制住磅礴的哭声。


“草原上的雨,总是这样,很不讲道理。”同行的当地作家替我们搬运行李,发出略带惋惜的感慨,又对这种无常表现得习以为常。篝火晚会泡汤了,雨水轻松穿透我特意准备的冲锋衣外套,摇晃我风中颠扑的身姿,像撼动一棵不甚成熟的小树。一种不属于六月的寒冷在草原逐渐弥散,无声无息,很快将举目所见模糊成毛玻璃上的葱茏倒影,深绿浅绿,退化成单纯简朴的唯一颜色,掺入无法忽视的灰调。


雨水好像有加速时间的能力,当我们安置好私人物品,休息片刻重新集合,天已经完全黑透。晚餐在一支金碧辉煌的蒙古包里进行,派出牛羊肉和奶制品热情接待,酒足饭饱,我们三五成群返回各自住宿包。雨越下越大,像一块从冷水中投过的手帕,认真擦拭着我们因喝酒红润晶莹的脸、耳朵、汗津津的手臂。很快,稠密的水滴连缀成波浪,将现实世界远远推开,只留下规律敲击着的自然话语,渴望向我讲述一个有关牧场“遇水则发”的故事。我看不见的牧草,正在黑暗中啜饮,安静地举杯,致意同样看不见的我。


其实草原上的雨最讲感情。在毡帐滴滴答答的扩音中,我安然入睡,这是我心底最后一个念头。



最后我又回到了那个出乎意料的早晨。


当我从草原睡醒,玻璃毡顶好像吊灯,更改了五点钟的房间里应有的光线;一切洁白、轻柔、朦胧,棉花般填满了我的内心。


不知道为什么,这是我包头之行最难忘的时刻。或许因为昨夜暴雨太过激越,大有排山倒海之势,以至于宁静格外难得,几近真空。木一起来得也很早,我和她洗漱完毕,决定散步到餐厅包吃早饭,沿路的木栈道特别湿滑,草地仍积蓄着难以立即消化的雨水,照映云母状的天空。原本应该生起篝火的地方,深蓝色的幡旗高高悬挂,随风猎猎作响。


空气中满是开阔的味道,不受约束,自在而好奇。我很喜欢这种身为外来者的感觉,当视线越过营地的蒙古包群,投向更遥远的尽头,肆意流淌的绿色草原正与我对视,冷静地维护它身属的自然领地。草原就应该是这样的,无垠、骄傲、警惕。小时候,常听外祖父唱《敖包相会》和《嘎达梅林》,以此幻想天地悠悠,亘古不变的草原是怎样走进他的生命历程,成为他引以为傲的牧场;如今,外祖父已去世多年,歌声失散,但草色青青如故,换成我来辨识探望。


一切都在变化,步履不停,没有休息的打算;也终于明白为何会兴尽悲来,感叹一声“识盈虚之有数”。早饭后,天光大亮,我似睡非睡的朦胧被一碗咸奶茶彻底唤醒,孤零零的世界,我如同野花生长着,直到今天才真正察觉。藏在断层中的记忆,品尝过的人情冷暖,以及有关写作引发的偏执迷狂……所有所有,在草原面前显得如此单薄,仿佛只是狂风骤雨结束后,草叶一刹那振动;而草原的生命呢,让人们坚定不移地信任、怀恋,在时间身上依旧没有遗留任何踪影,只是一簇浮萍发梦般的反光。


那天早上,我们所有人集合,坐上大巴离开草原。引擎启动前,几匹骏马正巧跑出围栏,没有吃草,而是远远看向我们,眼里飘过生动的乌黑阴影。突然想起雨已是昨夜事,笔尖干涩,现在又是什么时候?